2011年8月8日 星期一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當過兩屆又一年的縣議員,當時我還是高中生。總覺得老是看不到她,我跟她很生疏,印像中我從沒賴在她身上撒嬌。高中三年總是我和父親在家,晚餐很少跟母親共進。有時,看到黑頭車駛近村子就知道她回來了。回來後,衣服還來不及換,她就像小女孩一樣嘰嘰喳喳的跟父親訴說著這一星期在議會發生的事。說到高興處,她還會發出如少女科科般的笑聲。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不會招呼我。通常,我都躲在門後偷聽他們的對話。我也會隨著母親的情緒,心情高低起伏。但我從來沒發表我的看法,當然我的母親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只知道她很在乎我在學校的表現,因她是名人可能是為了她的面子。奇怪的是,每當我在校得獎拿給她看,她沒有什麼太大的表情。自此,我決定走自己的路也無視她的存在。

我母親年輕時,美貌且身材姣好是鄉村裡的大美人。身邊自然圍繞著許多追求者,最後嫁給我父親這個外省郎。我想她可能自知她與眾不凡而想來點不一樣的人生。沒想到這個外省郎是個規規矩矩,奉公守法的窮公務員。日子並沒有她想像中高尚,只不過是吃不保餓不死的基本溫飽的生活而已。她大大的失望,還好她沒有絕望。自此任命的跟別的少婦一樣想盡各種方法開源、節流。她養過豬,一頭豬在開學前賣出,可以抵我們三個小孩的學費。記得有一次,因她養的豬太肥而沒人願意收購。她急得如熱鍋的螞蟻,如果豬賣不出去意謂著孩子的學費無著落。她哀求一位常跟她買豬的豬販並威嚇他無論如何都要買她的豬,也答應豬販下次定養出肥瘦適中的豬給他. 我的母親生氣時不講話,鼓著氣悶頭做家事。從早到晚不停的做,就是不看我一眼,也不罵我,不打我。但有一次,她到我房間,坐在靠房門的椅子上,看著我不發一語。突然,放聲大哭,斷斷續續教訓我,說她是縣議員面子很重要,希望我不要做出傷害她名譽的事。我看著她,不知該上前拍拍她,安慰她還是不管她掉頭就走。就這樣,我們尷尬的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了。任性的我趴在桌上睡著了,直到父親來叫我吃晚飯,想當然耳那天我沒吃晚飯,因拉不下臉。

我的母親是標準的重男輕女,我考初中、考高中、乃至考大學她從沒燉雞湯給我喝。有一天,我那讀屏中的弟弟回來,她偷偷燉了一鍋雞湯,偷偷地喚醒弟弟促他快吃並說;不要讓你姊姊看到。我躲在被窩裡不敢伸出頭,怕她知道我其實還沒睡著。黑暗中,看著弟弟享用了我夢寐以求的雞腿,心中確實不是知味。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並沒加深我跟母親的裂痕,也沒影響我跟弟弟的感情。大概在我的認知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怎能奢望母親為我做這些事呢,她一直認為我沒有在她當縣議員時光耀她,而對我不太諒解。 我一直到當了媽媽才跟我母親比較親近,當了媽媽之後才知道母親很辛苦,才了解母親是很有韌性的。母愛的光輝照耀著全家人,希望家裡的孩子都能溫飽受到好教育。當我的三個小孩陸續出生後,母親認為我們住台北生活不易,堅持我出去工作把小孩留在鄉下由她和爸爸照顧。當時由於收入不多,她不僅不收保母費還幫忙買奶粉、尿布和小孩衣服。三個孩子大了需回台北念書,她更是當個國光號阿嬤常常台北屏東兩邊跑。國光號司機都習慣了,她老是大包小包的往車下的貨物箱裡堆要帶到台北的東西。紙箱裡有她養的雞、殺好的魚、左鄰右舍送的青菜,有時還有爸爸自己包的水餃。三個孩子很喜歡姥姥來台北,姥姥來台北意謂著有好吃的東西吃,每天放學後有熱騰騰的飯菜吃。三個孩子直到現在還對她敬愛有加,很懷念小時候跟她相處的日子。

我母親現已七十有五,身體不太好,情緒也跟著受影響。雖然不像妹妹一樣跟媽媽那麼親近(現大半時間她因就診需要都跟妹妹住台北),但我也試著與她說說心理話。想靡補年輕時那段與她相處空白的時光,有時話兜不到一塊也不在意,只希望我能帶給她一點信心,一點安慰,讓她知道我們都很愛她。媽媽,加油! 我愛您!

2011年4月29日 星期五

我敬愛的婆婆-安息吧!



我嫁進謝家近三十四年,從沒聽過婆婆抱怨過她的五個媳婦。她總是笑臉迎人,關心備至,體貼待人。家中的任何節慶,做媳婦的我從來不需擔憂操勞,婆婆會帶著大哥、大嫂備足全家二十幾口人的吃喝。席間,更是夾菜、敬酒,還回頭看看孫子們東西是否夠吃。如果你認為她一定是逢頭垢面,穿著邋遢在廚房忙進忙出的一般家庭主婦。錯,她可是穿件剪裁適中的改良式旗袍,旗袍的斜口上還插一條手卷,不慌不忙的準備著餐點。高雅、慈祥,溫暖是我看到她的第一印像,本來憂慮我這個任性、年輕又不懂事的媳婦會無法適應謝家這個大家庭。但,我的婆婆一點也沒讓我有壓力,反而是我後來樂於當她的媳婦,享受著這個大家庭的自由,毫無負擔的跟著他們吃、喝、玩、樂。

我的婆婆這一生夠苦的,如果沒有發生抗日戰爭及國共內戰,她在大陸的生活是無憂無慮、不愁吃穿的少奶奶的命。可惜,命運作弄人。她嫁給了她的親表哥,先於四川宜賓的家鄉訂婚,後來發生戰事,在家中長輩的催促下不得不離開親人遠赴昆明,找尋服役於空軍的未婚夫,並在昆明完成終身大事。由於年輕、知識不足身邊又沒長輩照顧,當她生第一胎時,鄉下的助產士經驗也不夠,陣痛時助產士請她坐在長板凳上。結果,一用力,胎兒呱呱墜地,真的墜落地了。幸好,沒傷到頭,完好無缺。他,是我先生的大哥,現已是六十四歲的貿易公司的經理了。

後來,隨著政府遷移台灣。因公公仍然有公務在身不能陪同婆婆撤退,婆婆只好跟著其他軍眷一起搭船來台。她手抱著老大,肚裡懷著老二,坐在又擠又臭,滿坑滿谷都是人的船艙裡,隨著海浪又吐又拉,一點兒食慾也沒有。但她又必須強振精神照顧幼兒,真是苦不堪言啊!到了台灣,軍隊將他們安置在高雄的岡山鎮。當初,政府撤退時,答應他們很快就會反共大陸,回到自己的家鄉,故婆婆並沒有長住台灣的打算,但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而且,公公仍然不改他在大陸時所保有的公子歌兒門的習性,(每天下了班,不是打牌就是出去跟朋友閒落科),一回頭發現日子不好過了。一個士官的軍餉如何養活五子一女,在當時真是一大考驗。公公常在年初發軍糧時,變賣成現金拿去賭博。一年的軍糧有米票、油票、麵粉票,通通拿去賣光了。接下來一整年的日子該怎麼辦?那個年頭大家都苦,物資缺乏,薪資微薄,環境又差,誰能伸出援手幫助別人?家中六個小孩嗷嗷待哺,不得已她只得跟著鄰居到台北幫傭。把每個月幫傭所賺得的五百元寄回岡山家中,養活子女。

隨著兒女漸長,搬到了台北,日子才有所好轉。此時的她不用再為錢財煩惱,兒女賺的錢大部分交由她統籌。家中的一切開銷交由她打理,兒女們每天回到家,就有非常豐富的晚餐吃(通常,晚餐是八菜一湯)。我想,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守著家人,守著家。天天等著兒女回來吃晚飯,對她來說是何等幸福的事。就在此時,我也嫁進謝家,跟著享受另一個母愛。婆婆對我真的就像對自己的女兒,有時,我不懂事她也不太在意。過年過節,她會很貼心的準備些,應景的年菜或禮物讓我帶回娘家,還要我代問候親家公、親家母。娘家中,只要有親戚來台北,她一定請親戚來家中吃飯,讓我倍感驕傲。

記得,有一年暑假,我說我想帶她出國玩。她沒問到哪裡,馬上答應。那一年,我們到澳洲雪梨玩了六天五夜。我知道整團的人對我們婆媳不太滿意,嫌我們動作慢,耽誤行程。但是,我不在乎。婆婆年紀大了動作自然慢些,且她很好奇,總是東看看,西看看,想要多了解澳洲的文化。晚上睡覺前,我問她想不想用面膜敷臉,她說要。這是我當她的媳婦,第一次在她的臉上摸來摸去,突然想起,我好像沒幫我自己的媽敷過臉。第三天,我們到了雪梨非常有名的魚市場,導遊說:中餐請各位團員在魚市場自行解決。我跟婆婆在魚市場買了一隻大龍蝦及一些炸魚、飲料,學澳洲人到外面的青草地上,很率性的坐下來,吃將起來。她知道我喜歡吃龍蝦,為了讓我多吃一點,還謊稱吃飽了,把她的一半龍蝦給我吃。那個美好的畫面,永遠深印在我的腦海裡,無法抹滅。她,就是這麼一位善解人意又體貼別人的人,而我再也無法回報她對我的好。

今年四月,我敬愛的婆婆走了。留給我無限的遺憾,遺憾我沒能在她有生之年好好愛她,遺憾我沒能在她有生之年多聽聽她乖張多舛、命運曲折的人生。但願她在天之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當個天使,到處散撥她的愛、善心給人間還有她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