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天安門事件的後幾天,就是我跟媽媽、妹妹和妹夫一起陪我爸返鄉探親的日子。起初,我們研究又研究,琢磨又琢磨我們到底該不該去?畢竟,大陸是共產國家,是一個我們不熟悉又令人膽顫心驚的國家。可是,怎麼辦?旅費都繳了,不去是不能退費的。可是要是去了,在那裡發生什麼事被扣了,找誰去幫忙啊?那裏又沒領事館?最後,大夥兒還是決定去闖一闖。不然,旅費不退這不是白瞎了嗎。
記得,當天我們都講好到了那裏,儘量不談政治,以免招受不白之冤。我們從小到大所受的政治教育,就是他們是共產國家,一黨專政,任何事只要國家說了算,至於個人的人權沒聽過。故上了飛機,每個人忐忑不安,一來怕還沒出機場大門就被當奸細抓起來,二來怕到了那裏認不出爺爺及姑姑。大家各有心事,我呢則是擔心我爸見不著自己的親人悔恨終身。
我爸在國共尚未開戰時,已在長白師院謀得一職。在當時物質缺乏的年代,能在師院工作應是無上的光榮。然而,好光景不常,東北被共產黨赤化。我爺爺因務農,故常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哪家的兒子被徵兵,或哪家的兒子死在戰場。這樣的消息源源不絕,令人起寒心。我爺爺英明,趕緊把他唯一既聰明又孝順的兒子(我爸說,他小學時,每逢春節,門上的春聯都得他寫。有時還要多寫幾幅送給鄰居,因他們都不識字,雖然我爸那時還小,字寫的不好,但他們都如獲至寶般的,小心翼翼的貼在門上。)叫到跟前,說你趕緊走,趕緊到北京跟學校會合。就這樣穿了奶奶給縫製的一件長袍馬褂(馬褂裡縫了好多金條,以便不時之需。)拿了包袱包了幾件衣服及幾本書,匆匆忙忙的連夜從窗戶逃走(因正門口已有土八路等著拉軍伕)。趁著黑夜摸到火車站,坐進一節不知要開到哪裡的車廂。而車廂上已或站或坐或躺擠滿了要離鄉背井的人。
幸運的!我爸坐對了火車,這列火車是要開往北京。只見黎明火車正要起動時,又湧入數百名數千名不想留下來一起扭秧歌,也不想留下來一起在文革時,拖著自已的爸媽或長輩遊街,胸前掛著黑五類,頭上帶著牛鬼蛇神,把自己的爸媽或長輩鬥臭鬥垮的人。那時火車上,因人太擁擠了,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顧不得敬老尊賢,搶位子、把長者的包袱丟到窗外。有的坐在車廂頂上相當危險,但此事此刻還有什麼比追求自由還重要的事呢,顧不得危險逃命要緊。
途中,來到了三岔口,有軍方的車隊攔車檢查。我爸回憶起這段往事,還驚恐萬分,這一關如果沒能過得了,現在肯定是共產黨的軍扶。軍人持刀持槍命令每個人從火車上下來,排成一列接受檢查。有很多的老鄉被盤查出因某些理由,不准進入北京城得必須原車載回。那時,只見呼天搶地,哀求聲此起彼落,甚至逃跑而被一槍斃命,當場血流如注,一命嗚呼。我爸也是站在待檢的行列中,拼命的控制著不由自主抖動的身體,為的是不讓人看出他是逃難的東北人。軍人問他,你幹啥的?我爸說,做生意的。軍人說,做生意的為何只帶個包袱?我爸楞了一會兒說,是老板叫我到北京找個人。軍人沒被說服,硬要翻我爸的包袱及搜他身。我爸心想玩了,這下不是死就是回老家扭秧歌。又幸運的,其中一位軍人看到長白師院發給每位師生、教職員的黨國徽章(圓圓的,可以別在胸前的,當然在敵我不明時,是不可以別在胸前的)看了他一眼便揮一揮手,說快過,也沒告訴原因。而另一位跟他一起逃難的朋友,則是被送回東北了。就這樣到了遠家鄉十萬八千里的北京與學校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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